作者：吴树鸣
生活自一片落叶里来，自一场细雨里来，自一缕果香里来，自老人们的闲谈里来；它悄悄穿过街巷，穿过树林，穿过厨房，穿过每一个寻常的日子，把清凉和温柔，把丰收和希望，都慢慢送到我们身边。这般的生活，原不必过分谦卑地迎迓，亦不必过分谦卑地送往。其实生活本有它朴素的尊严，人处其间，亦当有与之相称的体面。
“虚心使人进步，骄傲使人落后”。这句箴言从小就如雷贯耳，时时敲打着我的神经末梢。所以从小就有个习惯，见人得“虚心、客气”。曾见过一位小报编辑，亦曾因事相求。彼时年少，以为谦恭是通行天下的符节，于是执礼甚恭，口称“学生”，竟至于自抑过甚，又附以“心意”。那编辑开始还客气，久而久之，对我说话傲气十足，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。我很诧异，对他如此谦虚，他竟然把我视作“不谙世事”的小学生？
展开剩余64%还有一次是在多年前，单位有个年龄差不多的部下，有一天有事在他家附近，吃饭时来了几位他的熟人，考虑到他的虚荣，让座位时我有意回避，说“让王老师坐上面”，我则侧面随意坐了下来。哪成想，他把袖子向上一挽，神气十足地坐向最上面的座位，口里洋洋得意地说我：“这老X懂事，多喝两盅啊！”那架势，在他熟人面前俨然他是“长官”，耍的很大。至此我方悟出：过分的谦恭，有时竟成了他人虚荣的养料，他们非但不知这是人家的“礼貌”，反而以为这是他们本当享有的贡品。世情之薄，往往如此，尤其那些综合素质整体低下的人。
固然古训昭昭：“三人行，必有我师”；“学问无大小，能者为师尊”。这道理是不错的，然而凡事须有分际，总该有个“度”在。譬如花开时，人当欣赏其绚烂；花落时，亦可感受其诗意。天地间的道理，原不在全美，而在其真实。缺憾未必是生活的漏洞，有时恰是光漏进来的地方。人若一味自谦，将自己的光华尽数掩去，则不但自己黯然无光，亦使世间少了一处可资照耀的角落。
一个真正强大的人，原不必费心于取悦和亲附他人。要紧的是修好内功，自己成了梧桐，凤凰自来栖；自己成了大海，百川自来归。这不是教人傲慢，而是教人自重。尊重别人固然是应当的，但尊重须得是相互的，不是单方面的退让与恭敬，往往只喂养了对方的骄气，于自己却并无益处。谦让，当然不是无能，而是善良；谦让，当然不是懦弱，而是修养。然而“谦让”亦有其限度。倘若只知退避，只知自抑，则善良便成怯懦，修养便成虚伪。生活中的相让，应该是彼此之间的回旋余地，而非单方面的自我消解。
人之处世，当如行舟于水，过刚则折，过柔则覆。谦恭固然是美德，然一旦越了分寸，便不免沦为谄媚；自信固然可嘉，然一旦失了节制，又不免流于狂妄。其中分际，存乎一心，要在不卑不亢之间，寻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度。生活本就是一半诗意，一半烟火；一半争取，一半随缘。能于圆满时感恩，于遗憾里成长，将风雨看成风景，将平淡过出滋味。如果是这样的人，既不必过分谦恭以取悦于人，亦不必过分张扬以压服于人。他只是如实的生活，如实的做人，既拥抱世间的不完美，亦保有自身完整的尊严。如此，便是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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